感觉上已经很长一段日子没有出太阳了,有时天气预报明明说多云转晴,偏那云层懒得挪动,阻碍阳光这神迹抵达人间。又看到朋友圈说今年是个暖冬,时至大雪节气还没入冬的迹象,可即便是如此,也已经有人在围炉烹茶,又有人忙着做香,还有的人看着“大雪”无端发愣。
“大雪纷纷何所似,撒盐空中差可拟?”民间儿童甫开蒙就对“咏雪”这则典故耳熟能详。谢家女孩强过儿郎,为千百年来囿于门庭的闺阁少女出了长长一口气。因此,每每到了冬季,便不断有家长问自家孩子:你觉得雪花像什么呀?然后把谢家内集的故事再讲一遍,“未若柳絮因风起!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细于观察,长于想象。”连父亲也会这般啧啧称叹,如果有女儿巧倩地依偎在怀里便是一派自得,如果膝下是不断缠着他拆装玩具的儿子,便巴不得退回母亲的肚子,再重新剖出个娇憨又聪慧的小女儿来。
雪花飘着,起初路面只似洒了一层薄薄的沙,不知不觉的等待中灯亮了,大黄不再对着路人狂吠,躲回屋懒洋洋地躺倒在灶膛边,任着灶里的火焰不断吞吐,偶有一簇迸出灶膛便吓得舒服得眯着眼的它抖擞起来,跑出屋去。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,屋檐下亮着昏黄的灯光,雪花更大了,居然在地面上积了十余寸,落光树叶的梧桐枝丫上也覆着厚厚的雪,露天搁着的石磨变成了雪雕,又像是豆汁满得不能再满,溢得不能再溢,把自己整个地包裹成不断流浆的豆花。
大黄不曾防备,被跟着出门的孩子推了个趔趄,侧着半个身子掉入雪中,一个猛子连着一串喷嚏火急火燎地踉跄着将淹没的狗腿拔出来,狼狈地逃窜至屋檐底下疯狂甩动着,孩子的头发被沾上了飞溅过来的雪花,她没顾得上在意。“外婆,雪下得这么深,爸爸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呢?”“再等一会,路上不好走呢。”屋里回了清亮一嗓子。
饭熟了。铜带子(一种灶具)发出一连串咕噜咕噜滚水的声音,水被灌到暖水壶里,灌到橡胶热水袋里。锅里炖着萝卜火腿肉,蒸汽透出木制锅盖散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浓郁香气。“先喝一碗汤吧,你爸应该快到了。”外婆左手拿起搁在竹篮里的葱,右手往身后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。“不喝,我来洗。”孩子抢过外婆手里的葱放在瓢里洗,“可真冰呀!”她一哆嗦抽回了手。
“加点热水小笨蛋!”“爸爸!”孩子惊喜地扭头,看见戴着绿色棉帽子,穿着黑色长筒雨靴,套着一件厚厚的领子上长毛的大衣,眉毛上还飞着几片雪花的夜来人。“你可来了,我都怕你不来接我了。雪下得那么大,把大黄都要淹没了,刚刚我为了试试雪下得有多厚把它推倒了,可真吓人!”外婆把切碎了的葱撒在开了锅的萝卜肉汤里,孩子长长地吸了口气:“外婆,赶紧给爸爸盛一碗来!”雪没有停歇的意思,孩子和爸爸歇在了外婆家的大雕花床里。
“爸爸,你为什么给我取这么个名字呀,太不好写了,同学的姓名里可没有像我这么多笔划的,连姓也没有我的复杂,马,你看才三笔。”爸爸笑着拿过孩子手中的笔,“你的名字写起来多美呀,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,看着你可爱又安静才取的这名字。当年谢太傅家有个女孩子非常聪慧,世人称她有咏絮之才……”“知道,我知道啊!未若柳絮因风起,女孩子就是比男孩聪明么。可我还是觉得我的名字笔划太多了。”雪是下得更大了,什么时候会止住呢?这都已经不要紧了,孩子握着爸爸的手睡得很熟,静谧的乡村夜晚,连大黄都已经安睡了。
魏晋风度自“五四”以来引来了无数文人的追慕,大雪日第五子夜访戴安道,乘兴而往兴尽而返,何不快哉!“妈妈,什么时候才能下雪啊。”什么时候能下雪?那些纷纷扬扬斗大如席,将大地铺得银妆素裹的雪,不知从何时开始逐年消瘦,渐渐地消失踪影,可以将大黄淹没的雪早就离开了这江南的天空。
“大雪三日,湖中人鸟声俱绝。是日更定矣,余拏一小舟,拥毳衣炉火,独往湖心亭看雪。”读着读着,孩子偏头再问:“等下雪了,院子里的茶花还会开吗?我们生个小火炉,用花上的雪化水煮茶一定别有风味。”今冬会不会下雪还不能预知,但茶花应该是挨不到隆冬时节吧,这些天眼看着它们颜色隳颓,虽然层层叠叠开了不少,终是零落不堪,特别是雨后一地惨淡。
大雪节气是日始,想趁孩子与小伙伴写作业穿到街对面访友夜话,可惜时不待兮人不在。想开包老茶煮一壶,又怕一人一壶过于奢侈。念第五子于暂居处种竹,或问:“暂住何妨尔?”“何可一日无此君!”铿然声落,恍在耳边。一候二候三候只道岁岁如此,年年相似,花草或许,大雪不然,人又何堪。莫说相公痴,更有痴似相公者。说的可是你?于大雪日围炉夜语吧,不管明日是晴是阴或风或雨。